2024年，中国企业界正在热议的话题之一是“出海”。而如果要给这个话题加上一个形容词，那就是“立体式”。中国企业的出海理念已经发生了转变，从简单的外贸思维向更加复杂的全球化思维转变；出海不再是大型企业的专属游戏，微型跨国公司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成长；从出口产品到输出生产能力，产业链供应链出海已经成熟；一些龙头企业已经在技术、品牌、服务、标准等领域建立起国际竞争优势……在蓬勃发展的出海浪潮中，中国企业的出海方式也在不断完善和丰富，从出口到绿地投资再到并购，如今，合资出海逐渐成为一种趋势，出海方式变得更加多维立体，中国企业全球化迈入新的阶段。历史的韵味中，合资是一种快速开拓新市场的方式，这种方式对中国人和中国企业来说并不陌生。自改革开放以来，许多外资企业就是以这种方式进入中国市场，为中国企业带来了先进的管理理念、技术和资金，同时随着中国市场规模的扩大而壮大，提升了全球竞争力。最具代表性的案例之一就是汽车行业，合资车企一度在中国市场上风光无限。然而，如今情况正在发生变化。5月14日，零跑汽车和Stellantis集团成立了合资公司——零跑国际（Leapmotor  International  B.V.），这是中国汽车行业首个“反向合资”公司。在这个合资公司中，零跑汽车持股49%，Stellantis集团持股51%，零跑汽车负责提供产品技术，而Stellantis集团则提供全球市场资源和影响力。历史不会重复，但总会押韵。技术换市场的戏码仍在上演，只不过舞台上的主角已经换成了中国企业。这个合资出海的案例反映出了当前中国企业出海的两种现状，或者说是兼而有之。一方面，满足了当前的需求。在当前，全球贸易和投资发展面临着严峻挑战，逆全球化思潮盛行，保护主义抬头，贸易壁垒增多，外资审查日益严格。特别是近期，欧洲对中国新能源汽车发起反补贴调查，而美国再次挥舞关税大棒，对中国企业的出口带来了一定影响。另一方面，丰富了出海的形式。中国企业选择何种方式出海取决于其所具备的优势以及投资目的地国的特点。但目前来看，合资合作模式仍然有较大的发展空间。中国贸促会今年3月发布的《2023年度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现状及意向调查报告》显示，企业对外投资的方式主要包括绿地投资（占46.4%）、海外并购（占32.3%）、持有海外股份或金融产品（占16.5%）。其中，持有海外股份或金融产品的比例相对较低。在这种背景下，中国企业积极寻找规避风险的方法，以股权换取市场份额，以技术换取市场，以更好地进入欧洲市场。中国企业联合会特约研究员胡麒牧举例分析说，“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制造业并不发达，对技术和产能有需求，因此中国企业进行绿地投资，开展产能合作能够发挥很好的作用。而对于欧洲一些发达国家来说，在新能源车领域并不缺乏传统的整车产能，而是在电动乘用车制造方面存在技术弱点，而中国企业的技术处于全球领先地位，因此双方合作势在必行。“目前，中国企业出海有两个动力，一是调整市场结构或寻找新增长点，二是更好地整合全球资源。在某种程度上，合资出海并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中国企业在积累了技术、资金、品牌、供应链等优势后的自然选择，这也意味着中国企业越来越重视多元化的出海方式，使出海走向更加高级阶段。”胡麒牧表示。带刺的玫瑰合资不仅是一种快速开拓市场的方式，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本土化方法。上汽集团在印度市场的运作为中国企业出海本土化开辟了新的路径。在与印度钢铁巨头JSW集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后，上汽集团于今年4月收到了JSW支付的265亿卢比的股权转让款。这意味着上汽MG印度全资公司正在逐步转变为中印合资企业。上汽集团发布的公告称，上汽MG印度公司通过股权转让和增资扩股的方式，引入了JSW等印度本土投资者，旨在抓住印度市场迅速发展的机遇，持续提升MG品牌市场份额，同时有效防范经营风险，为实现可持续健康发展创造更有利的条件。印度市场在新兴市场中具有一定代表性，可谓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一方面，庞大的人口、潜在的消费需求以及生产能力的提高，使得印度对全球企业具有吸引力。根据联合国的预测，印度的人口数量将在未来几十年保持世界第一的位置，到2050年将达到16.68亿。另一方面，印度被戏称为“外资企业的坟场”，其营商环境令人担忧。对本土企业的保护、多种多样的税费、繁琐的行政审批程序、不确定的监管制度以及复杂多元的社会文化环境等，给中国企业在印度运营带来了不少困难。例如，vivo、小米等多家在印度拥有较大市场份额的中国智能手机企业都遭受到了印度方面的各种困扰。要想在这样的市场站稳脚跟，没有当地合作伙伴充当向导是绝对不行的。那么如何说服对方呢？上汽集团给出的答案是四个字——利益共享。在印度MG成为合资公司后，上汽集团持股49%，JSW持股35%，印度当地金融机构持股8%，员工持股5%，经销商持股3%，形成了新的股权结构。这一安排可谓一举多得。有人对这样的安排进行了计算：由于员工和经销商持有的8%股份没有投票权，剩下的92%具有投票权的股份中，上汽集团持有49%，折算下来，上汽集团仍然持有超过五成的股份，保持了单一大股东和实际控制地位；这次交易中各方支付的款项已经收回投资，上汽集团预计将增加50亿至70亿元人民币的净利润；引入本地产业、市场和资本资源有助于在印度实现可持续健康发展；让管理层和员工持股，为公司在微观层面的可持续发展奠定了良好的治理基础。“ESG投资对企业‘走出去’和海外发展至关重要，除了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和满足环保要求外，公司治理的优化和可持续化也是重要手段。这次股权结构的设计很好地体现了公司在股权和治理方面的本地化和优化。”并购咨询顾问、普利康途咨询公司合伙人罗坤表示，这个案例为中国企业出海本土化树立了新的榜样。狐狸与刺猬“中国企业以合资方式进行海外投资，意味着他们面临着更加复杂的管理环境。因此，在谈判时必须考虑到未来环境变化时的相关措施，例如如何增减股权，甚至包括分手条款等。合资还会带来不同利益导向的合作伙伴，如何与合作伙伴建立共赢关系至关重要。”美国罗威尔麻省大学创新创业副教授孙黎提醒说，中国企业以合资方式进行海外投资案例或许会逐步增加，但合资并非是应对各种出海挑战的万能药。眼下，TikTok在美国的遭遇就是一个典型案例。TikTok的股东除了字节跳动外，还包括红杉资本、软银、大西洋投资公司、凯雷投资公司、摩根士丹利等国际投资者，是一个典型的合资公司。按理来说，这样的结构应该是安全的，但在政治因素的干扰下，TikTok在美国市场仍面临巨大风险。“制定合资协议、国际市场环境的变化最终都会体现在法律条款上。这对出海企业的法律人才储备、法律素养等提出了挑战。”胡麒牧表示，为了使合资出海更加顺利，应该加强涉外商事法律服务和国际法律人才教育、储备等方面的工作，以降低中国企业以合资方式出海的成本。合资出海案例的逐渐增多对中国企业全球化带来了新的可能性，有助于让中国企业在海外出海时形成“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思维方式。正如英国哲学家以赛亚·伯林在其著作《刺猬与狐狸》中指出的，狐狸型思维代表着灵活、多变和适应性强的策略，刺猬型思维则代表着专注、深入和坚持一致性的策略。对于中国企业出海而言，既要像刺猬一样坚持核心价值和长期战略目标，也要像狐狸一样对市场变化保持敏感，根据自身的资源、能力和所处环境选择适合的、多元立体的投资和经营模式。只有这样，中国企业出海才能实现可持续、高质量的发展。